【媚言俗语】



城南旧事


相传城墙外麦田尽处的山里住着神仙。想来不是真事,虽然告诉我这故事的人说 得活灵活现的。不过那山真是远。趁着大家午睡的当儿,我曾溜出学校,沿着田 梗一路走过去。那山,总是眼看着就到了,但不管我再朝它走多久,山却还是在 那不远不近的地方。眼看着就到了。我在田边顺手捡了根麦杆儿拖在身后,时不 时地挥动着,或是驱开什么飞虫或是在田梗岔口的地方胡乱敲上两下。天很高, 蓝蓝的。太阳也很高,晒得沟渠里的水哗啦哗啦地响,水里闪着光。我的影子短 短地跟在身后,田里静悄悄的,连只鸟儿都没有。

我从没走近过山脚下。后来在扬麦场里赤了脚踩谷子的时候,我远远地看着那片 青蓝色的山,还是觉得那天,眼看着就走到了。如果不是被我妈抓了回来的话。

我是跟着二头家的大姐儿去的扬麦场,二头是我妈娘,在她家我学了一口的乡音。 现在一早忘光了,只记得一句“涮儿”,好像是“什么”“啥”的意思。大姐儿 比我大许多,那时候该有十好几了,我很是敬畏她。二头另外有两个儿子,最小 的那个还抱在手里,嘴边总是流着老长的一条哈喇子。

没多久我就不去二头家了。我妈让我上学。我妈说上学好啊,一去就是一天。上 学之前要考试,我考过了。可那老师还是不爱收我,“你这娃儿连裤腰带都不会 系,怎么上课呢?”我妈说,“不碍事儿,她的裤子都是松紧带儿的,拉上来就 成了。”

山沟沟里的小镇上也就那么一条街,黄土的路面。小学校位于横街中心,一边是 布料店,另一边是肉铺子。肉铺子里高高地挂着一排铁钩,却总是空空荡荡的。 起风了,铁钩子会微微晃动,发出嚓嚓的声响。

我斜挎着一只草绿色的旧书包,低着头沿着墙根慢慢地往家走。手指贴在泥坯砌 的墙上一路划过去,时候久了,手被磨得发麻,指头跟墙也不再有什么区别。太 阳在我身后,眼看着就快落山了。一条斜斜的长影子走在我前头,我动,它也动。 我怎么也踩不到它的头上。

街边的农家也快开饭了,满街都是烧柴禾的味道。整条街像是突地活了过来:飞 的鸡跳的狗,才栓上了的驴子跟正冒着烟的灶。三娃儿的爹捧着碗棒子面儿糊糊 蹲在门口,李婶儿家的丫头攥着跟对门换回来的鸡蛋蹦达着转进了院子。

学校里才教过的一课叫火烧云,我身后头的太阳终于落了,剩下的半天红霞不正 是火烧云么?眼前头麦田尽处的山却一早暗下去了,迷迷朦朦的一片灰蓝色隐约 没入了黑漆漆的天。我沿着墙根转了个弯儿,脚底下走得快些了。

赶快回家吧,家里一盏煤油灯下等着我的是烤馒头片儿跟一大锅热腾腾的白菜汤。

一转眼,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儿了。或许我现在不该叹气,现在每晚在家里等我的 是标准的三菜一汤加粤式甜点。算是一半儿异乡风味吧,这味道自是不可同日而 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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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ised Saturday July 12, 1997 02:42 P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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