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到底要说什么?


【可是当年人面】


亦舒小说不好看了。这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在我狗一般的打工生涯中 真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确切来说应该是亦舒新写的小说不好看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近三两年来亦舒的新书普遍性地沉闷,复去翻来地重复着一些类似的 故事与已经发表过八百次的意见。刚刚开始察觉这迹象的时候,我还 不愿意相信,只是想,任何人在每年出十本书的情况下都不太可能保 证每个故事的质量,真正的读者应该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那些好的故事。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亦舒的散文集一向普通,那就专心地等她 的小说,短篇集不好看那就专等着看长篇,可等来等去整整三年的时 间里,我居然没发现任何一个令人感动的故事。或许我的耐心认真有 限,可三年哎,等达铃都不是这种等法。

还记得最初开始追亦舒小说时的情形。公共图书馆里一向不是太冷就 是太热,而中文图书区总是冷冷清清的,偶尔能有三两个顶着老花眼 镜看世界日报的老先生就已算是生意兴隆。自天花板上打下来的灯光 是惨白的,微微呈青绿色;劣质的金属活动书架几乎有两个人高,书 架与书架之间的距离将将容得下一个梯子并一个小小坐凳。当年的我 就缩在那只土黄色的小凳子上一本接一本地啃着所有我找得到并看得 懂的中文书。那时候图书馆里刚刚有人捐了一排亦舒小说,通通被摆 在最高一层的架子上,我借着梯子爬上去找书,甚至等不及下来,就 坐在梯子上读了起来。

夏天的夜晚来得迟,图书馆关门的钟数刚好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从图 书馆里走出来,还满脑子地惦记着才放下的那本书。一抬头,在半天 红霞的夜空下、在车水马龙的大街旁、在吵杂喧嚣的喇叭声里,我醒 觉到自己脸上挂着的冰冷的泪水。是为了黄玫瑰的滴血的心?还是为 了姜喜宝无奈苍白的传奇?又或是为了周承珏那为着完美而保留残缺 的爱?

年轻的心总是寂寞。

有个朋友收集录音带,家里的原声、再版以及复制录音带同CD算一 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也不用编号,就永远能在三十妙内自成千支 CD里准确地找出任何一首你指定的歌。问她窍门,她说这又有什么 了不起了,每一张大碟都能够让她联想起她生命中某一阶段里发生的 某一个场景,像一提起catch me,她就想起了高中的 senior prom,一说到forever young,她 想到的就是毕业舞会,而《秋凉如我心》总是提醒她最初失恋的心情。 没有可能记错。

我此类记忆联想的中间媒体多是亦舒小说。看《忽而今夏》的日子是 某个无所事事的暑假,浸在游泳池里一边舔着香草冰淇淋一边把一页 页的纸翻过去。黄昏了,迎着温凉的海风去街口的茶室买三明治,恍 惚间只觉得季绢子会扶着楼梯走下来,一只手戴着那纱网的白色短手 套。呵,那是怎样的一个温柔女子,我仿佛看见她大眼睛里充满了的 笑意。

《朝花夕拾》也是在图书馆里看的,那年夏天父亲去世了。图书馆的 冷气坏了,我满身满额的汗,衣服粘搭搭地贴在身上。书中的陆宜伏 在方中信的慕前哀声痛哭,看书的我的眼泪也一滴滴掉下来,打湿了 纸页。哭够了,书也看完了。放下书提一口气,走出图书馆后的日子 还是要一天一天地过。总会过去的。

《异乡人》其实不能算是很好看的一本小说,再看三看以及以后任何 一次重看的时候都已经找不到当初的那种震憾。那时候是我回学校正 经读书的第一个学期,每天蹲在学校里十四个钟头,并且可以一连几 个星期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再不习惯学校生涯,我也清楚地知道, 这几年是一定要熬的;虽然我并不清楚读完书之后该干嘛,却也约莫 明白要是不混张文凭出来的话,以后的日子会更为渺茫。在不知道下 个学期的学费打哪儿来的情况下漫无目的地k书,其中的滋味,不说 也罢。

现在想来亦舒小说里的说教成分还是很大。基本上来说书中角色在苦 苦挣扎后,只要努力还是可以得到相等的回报。既使是关于风尘女子 的故事,书中体现的还是“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而“付出等于收获” 之类的大道理。几乎是好笑的,就是那些对风尘女子的渲染并关于都 市中世态炎凉的描写支持着我一次又一次地提起一口真气,从头来过。 你不想折堕吗?那就最好多努点力;你不想被人踩在头上吗?那你必 须赶过别人,才有资格决定要不要在别人的头上踩两脚。

有些父母对孩子的管教无微不至,有些父母任由孩子自由发展,没有 指责也没有忠告。幸与不幸,我爹妈属于后者。当我还年轻得相信做 人有一定标准的时候,自亦舒小说里我学到了许多许多。日常琐事如 香水不要涂太浓、衣服不要太过紧身,大道理如永远不要同人炫耀你 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情、对他人的私事过分好奇与传 播是非都是下流的举动...等等等等。虽然我今天已不再信仰好人 与坏人之间的区别,并且也达不到当初认定的做人标准,但有些想法 一旦定型就很难改观;套亦舒说话,“就像骑脚踏车,学会了就一辈 子都不会忘记”。

尽管我曾经追她所有的故事追得如痴如醉,尽管我把她书中的思想对 话奉做金玉良言,尽管我对亦舒本人的景仰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 绝,可我还是觉得亦舒的新书都不好看了。(叹气)。

一来是亦舒小说的素质的确粗糙得多了。现在我很怀疑亦舒的小说梗 概是不是都由电脑编出来。像一个故事里有几个主人公,每个主人公 都是何种类型的身份,故事的发展能有几种可能性,结局可以有几种 ...这种低级软件连我都会编,并能保证interactive。 用这软件列出故事大概,然后再由亦舒女士亲笔润色,给这骨架贴上 一层画皮。再之后比较费时费事的工程是把这故事寄到出版社,由出 版社主持包装宣传,最后坐在家里电脑查账,看看出版社是否按合约 上写的那样五百字一千元折成美金汇到她的银行账号里。怕什么呢? 反正亦舒这个招牌早已打响并烫过了白金,就算她出了本无字天书, 自然也还是有我这种冤大头去卖了来供在架子上。一本近二十元美金, 比红楼梦还贵。

二来我对亦舒的论调已经了若指掌,对她那些古灵精怪的意见都已经 倒背如流。现在看亦舒小说,很有点“阳光之下再无新事”的感慨。 这让我想到以前看过的一篇杂文,亦舒说,有些新人的文章看起来很 是眼熟,摆明了的炒冷饭,而这些新人要想出人头地的话,该用用功 多做点功课了。不过亦舒是不是新人,或者不该一概而论。

三来,我想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我对亦舒小说中的普遍题材已经失去 了兴趣。亦舒现在多是选职业女性为主角,或是描写办公室里的明争 暗斗,或是叙述彼女如何如何地挣扎成材,要么就是诉说在暗无天日 的写字楼生涯中一段恋情怎样地在灰暗的天空中划下了一道彩虹等等 之类。没有正式上班之前,这些都是很具吸引力的题材;可打自开工 之后,可怜的我每天就蹲在办公室里,若收工后消遣的时候还要攻读 写字楼故事就实在是颇为折磨人心智的一件事。彩虹般的恋情尤其荒 谬,从大老板观察到打杂的后生,恋情嘛,不用了,谢谢。亦舒好像 在哪本书里也做过如此抱怨,嘿嘿,可牢骚嘛,我自己还少吗?交换 意见就免了吧。

不再痴恋亦舒小说的原因说穿了很简单,我长大了,知道得多了,跟 着就变心了。不是不像有些人飞掉男女朋友的过程的。可分手后,总 是还会有时候想起来以前的那个人,及以前那人的好处;总还是有时 候想去看看那个人,问他一声“好吗”。所以你要问我以后还看不看 亦舒的小说,答案是:看,怎么不看。不就是比红楼梦稍微贵那么一 点点吗?自然是照买不误的。

(想来我是一个长情的人。*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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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ised Friday October 31, 1997 02:55 P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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